临济语录
发表时间:2019-08-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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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济义玄祖师法语
府主王常侍与诸官请师升座。师上堂云:“山僧今日事不获已,曲顺人情,方登此座。若约祖宗门下,称扬大事,直是开口不得,无你措足处。山僧此日以常侍坚请,哪隐纲宗?还有作家战将直下展阵开旗么?对众证据看!”
僧问:“如何是佛法大意?”师便喝,僧礼拜。师云:“这个师僧,却堪持论。”
问:“师唱谁家曲?宗风嗣阿谁?”师云:“我在黄檗处,三度发问,三度被打。”僧拟议,师便喝,随后打,云:“不可向虚空里钉橛去也。”
有座主问:“三乘十二分教,岂不是明佛性?”师云:“荒草不曾锄。”主云:“佛岂赚人也?”师云:“佛在什么处?”主无语。师云:“对常侍前拟瞒老僧,速退!速退!妨他别人诸问。”复云:“此日法筵为一大事故,更有问话者么?速致问来。你才开口,早无交涉也!何以如此?不见释尊云:‘法离文字,不属因,不在缘故。’为你信不及,所以今日葛藤。恐滞常侍与诸官员,昧他佛性,不如且退。”喝一喝云:“少信根人,终无了日!久立,珍重!”
师因一日到河府,府主王常侍请师升座。时麻谷出问:“大悲千手眼,哪个是正眼?”师云:“大悲千手眼,哪个是正眼?速道!速道!”麻谷拽师下座,麻谷却坐。师近前云:“不审。”麻谷拟议,师亦拽麻谷下座,师却坐。麻谷便出去,师便下座。
上堂云:“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,常从汝等诸人面门出入。未证据者看看。”时有僧出问:“如何是无位真人?”师下禅床把住云:“道!道!”其僧拟议,师托开云:“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?!”便归方丈。
上堂,有僧出礼拜,师便喝。僧云:“老和尚莫探头好。”师云:“你道落在什么处?”僧便喝。又有僧问:“如何是佛法大意?”师便喝,僧礼拜。师云:“你道好喝也无?”僧云:“草贼大败。”师云:“过在什么处?”僧云:“再犯不容。”师便喝。
是日两堂首座相见,同时下喝。僧问师:“还有宾主也无?”师云:“宾主历然。”师云:“大众!要会临济宾主句,问取堂中二首座。”便下座。
上堂,僧问:“如何是佛法大意?”师竖起拂子,僧便喝,师便打。又僧问:“如何是佛法大意?”师亦竖起拂子,僧便喝,师亦喝。僧拟议,师便打。师乃云:“大众!夫为法者,不避丧身失命。我二十年在黄檗先师处,三度问佛法的大意,三度蒙他赐杖,如蒿枝拂着相似。如今更思得一顿棒吃,谁人为我行得?”时有僧出众云:“某甲行得。”师拈棒与他,其僧拟接,师便打。
上堂。僧问:“如何是剑刃上事?”师云:“祸事!祸事!”僧拟议,师便打。问:“只如石室行者踏碓,忘却移脚,向什么处去?”师云:“没溺深泉。”师乃云:“但有来者,不亏欠他,总识他来处。若如此来,恰似失却;不如此来,无绳自缚。一切时中莫乱斟酌,会与不会,都来是错。分明如此道,一任天下人贬剥!久立,珍重。”
上堂云:“一人在孤峰顶上,无出身之路。一人在十字街头,亦无向背。哪个在前,哪个在后?不作维摩诘,不作傅大士。珍重!”
上堂云:“有一人论劫在途中,不离家舍;有一人离家舍,不在途中。哪个合受人天供养?”便下座。
上堂。僧问:“如何是第一句?”师云:“三要印开朱点窄,未容拟议主宾分。”问:“如何是第二句?”师云:“妙解岂容无著问,沤和争负截流机。”问:“如何是第三句?”师云:“看取棚头弄傀儡,抽牵都藉里头人。”师又云:“一句语须具三玄门,一玄门须具三要,有权有用。汝等诸人,作么生会?”下座。
师晚参示众云:“有时夺人不夺境,有时夺境不夺人,有时人境俱夺,有时人境俱不夺。”时有僧问:“如何是夺人不夺境”师云:“煦日发生铺地锦,婴孩垂发白如丝。”僧云:“如何是夺境不夺人?”师云:“王令已行天下遍,将军塞外绝烟尘。”僧云:“如何是人境两俱夺?”师云:“并汾绝信,独处一方。”僧云:“如何是人境俱不夺?”师云:“王登宝殿,野老讴歌。”师乃云:“今时学佛法者,且要求真正见解。若得真正见解,生死不染,去住自由。不要求殊胜,殊胜自至。
“道流!只如自古先德,皆有出人的路。如山僧指示人处,只要你不受人惑,要用便用,更莫迟疑。如今学者不得,病在什么处?病在不自信处。你若自信不及,即便忙忙地徇一切境转,被他万境回换,不得自由。你若能歇得念念驰求心,便与祖佛不别。你欲得识祖佛么?只你面前听法的是。学人信不及,便向外驰求。设求得者,皆是文字胜相,终不得他活祖意。莫错!诸禅德!此时不遇,万劫千生,轮回三界,徇好境掇去驴牛肚里生。
“道流!约山僧见处,与释迦不别。今日多般用处,欠少什么?六道神光,未曾间歇。若能如是见得,只是一生无事人。大德!三界无安,犹如火宅,此不是你久停住处。无常杀鬼,一刹那间,不拣贵贱老少。你要与祖佛不别,但莫外求。你一念心上清净光,是你屋里法身佛;你一念心上无分别光,是你屋里报身佛;你一念心上无差别光,是你屋里化身佛。此三种身,是你即今目前听法的人。只为不向外驰求,有此功用。据经论家,取三种身为极则,约山僧见处不然,此三种身是名言,亦是三种依。古人云:“身依义立,土据体论。”法性身,法性土,明知是光影。大德!你且识取弄光影的人,是诸佛之本源。一切处是道流归舍处。是你四大色身不解说法听法,脾胃肝胆不解说法听法,虚空不解说法听法,是什么解说法听法?是你目前历历地,无一个形段孤明,是这个解说法听法。若如是见得,便与祖佛不别。但一切时中,更莫间断,触目皆是。只为情生智隔,想变体殊,所以轮回三界,受种种苦。若约山僧见处,无不甚深,无不解脱。
“道流!心法无形,通贯十方。在眼曰见,在耳曰闻,在鼻嗅香,在口谈论,在手执捉,在足运奔。本是一精明,分为六和合。一心既无,随处解脱。山僧如此说,意在什么处?只为道流一切驰求心不能歇,上他古人闲机境。道流!取山僧见处,坐断报化佛头。十地满心,犹如客作儿;等妙二觉,担枷锁汉;罗汉辟支,犹如厕秽;菩提涅槃,如系驴橛。何以如此?只为道流不达三祇劫空,所以有此障碍。若是真正道人,终不如是。但能随缘消旧业,任运著衣裳,要行即行,要坐即坐,无一念心希求佛果。缘何如此?古人云:‘若欲作业求佛,佛是生死大兆。’大德!时光可惜。只拟傍家波波地学禅学道,认名认句,求佛求祖,求善知识意度。莫错!道流!你只有一个父母,更求何物!你自返照看。古人云:‘演若达多失却头,求心歇处即无事。’大德!且要平常,莫作模样。有一般不识好恶秃奴,便即见神见鬼,指东划西,好晴好雨。如是之流,尽须抵债!向阎老子前吞热铁丸有日在!好人家男女,被这一般野狐精魅所著,便即捏怪。瞎屡生!索饭钱有日在!”
师示众云:“道流!切要求取真正见解,向天下横行,免被这一般精魅惑乱。无事是贵人。但莫造作,只是平常。你拟向外傍家求过觅脚手,错了也!只拟求佛,佛是名句,你还识驰求地么?三世十方佛祖出来,也只为求法。如今参学道流,也只为求法。得法始了,未得,依前轮回五道。云何是法?法者是心法。心法无形,通贯十方。目前现用,人信不及,便乃认名认句,向文字中求,意度佛法,天地悬殊。
“道流!山僧说法,说什么法?说心地法,便能入凡入圣,入净入秽,入真入俗。要且不是你真俗凡圣,能与一切真俗凡圣安着名字,真俗凡圣与此人安着名字不得。道流!把得便用,更不著名字,号之为玄旨。山僧说法,与天下人别。只如有个文殊普贤出来目前,各现一身问法。才道‘咨和尚’,我早辨了也。老僧稳坐,更有道流来相见时,我尽辨了也。何以如此?只为我见处别。外不取凡圣,内不住根本,见彻更不疑谬。”
师示众云:“道流!佛法无用功处,只是平常无事,屙屎送尿,著衣吃饭,困来即卧。愚人笑我,智乃知焉。古人云:‘向外作工夫,总是痴顽汉。’你且随处作主,立处皆真,境来回换不得。纵有从来习气、五无间业,自为解脱大海。今时学者总不识法,犹如触鼻羊,逢着物安在口里,奴郎不辨,宾主不分。如是之流,邪心入道,闹处即入,不得名为真出家人,正是真俗家人。夫出家者,须辨得平常真正见解。辨佛辨魔,辨真辨伪,辨凡辨圣。若如是辨得,名真出家。若魔佛不辨,正是出一家入一家,唤作‘造业众生’,未得名为真出家。只如今有一个佛魔,同体不分,如水乳合,鹅王吃乳。如明眼道流,魔佛俱打。你若爱圣憎凡,生死海里浮沉。”
问:“如何是佛魔?”师云:“你一念心疑处是魔。你若达得万法无生,心如幻化,更无一尘一法,处处清净,是佛。然佛与魔是染净二境,约山僧见处,无佛无众生,无古无今。得者便得,不历时节,无修无证,无得无失,一切时中,更无别法。设有一法过此者,我说如梦如化。山僧所说皆是。道流!即今目前孤明历历的听者,此人处处不滞,通贯十方,三界自在,入一切境差别,不能回换。一刹那间透入法界,逢佛说佛,逢祖说祖,逢罗汉说罗汉,逢饿鬼说饿鬼。向一切处游履国土,教化众生,未曾离一念。随处清净,光透十方,万法一如。
“道流!大丈夫儿,今日方知本来无事。只为你信不及,念念驰求,舍头觅头,自不能歇。如圆顿菩萨入法界现身,向净土中厌凡忻圣。如此之流,取舍未忘,染净心在。如禅宗见解,又且不然,直是现今,更无时节。山僧说处,皆是一期药病相治,总无实法。若如是见得,是真出家,日消万两黄金。道流!莫取次,被诸方老师印破面门,道我解禅解道,辩似悬河,皆是造地狱业。若是真正学道人,不求世间过,切急要求真正见解。若达真正,见解圆明,方始了毕。”
问:“如何是真正见解?”师云:“你但一切入凡入圣,入染入净,入诸佛国土,入弥勒楼阁,入毗卢遮那法界,处处皆现国土成住坏空。佛出于世,转大法轮,却入涅槃,不见有去来相貌,求其生死了不可得。便入无生法界,处处游履国土,入华藏世界,尽见诸法空相,皆无实法。唯有听法无依道人,是诸佛之母,所以佛从无依生。若悟无依,佛亦无得。若如是见得者,是真正见解。学人不了,为执名句,被他凡圣名碍。所以障其道眼,不得分明。只如十二分教,皆是表显之说,学者不会,便向表显名句上生解,皆是依倚,落在因果,未免三界生死。你若欲得生死去住脱著自由,即今识取听法的人,无形无相,无根无本,无住处,活泼泼地。应是万种施设,用处只是无处。所以觅著转远,求之转乖,号之为秘密。
“道流!你莫认著个梦幻伴子,迟晚中间便归无常。你向此世界中觅个什么物作解脱?觅取一口饭吃,补毳过时?且要访寻知识,莫因循逐乐。光阴可惜,念念无常。粗则被地水火风,细则被生住异灭四相所逼。道流!今时且要识取四种无相境,免被境摆扑。”
问:“如何是四种无相境?”师云:“你一念心疑,被地来碍;你一念心爱,被水来溺;你一念心嗔,被火来烧;你一念心喜,被风来飘。若能如是辨得,不被境转,处处用境,东涌西没,南涌北没,中涌边没,边涌中没,履水如地,履地如水。缘何如此?为达四大如梦如幻故。道流!你只今听法者,不是你四大,能用你四大。若能如是见得,便乃去住自由。约山僧见处,无嫌的法。你若爱圣,圣者圣之名。有一般学人,向五台山里求文殊,早错了也!五台山无文殊。你欲识文殊么?只你目前用处,始终不异,处处不疑,此个是活文殊。你一念心无差别光,处处总是真普贤。你一念心自能解缚,随处解脱,此是观音三昧法,互为主伴。出则一时出,一即三,三即一。如是解得,始好看教。”
师示众云:“如今学道人且要自信,莫向外觅,总上他闲尘境,都不辨邪正。只如有祖有佛,皆是教迹中事。有人拈起一句子语,或隐显中出,便即疑生,照天照地,傍家寻问,也大忙然。大丈夫儿,莫这么论主论贼,论是论非,论色论财,论说闲话过日。山僧此间不论僧俗,但有来者,尽识得他。任他向什么处出来,但有声名文句,皆是梦幻。却见乘境的人,是诸佛之玄旨。佛境不能自称我是佛境,还是这个无依道人,乘境出来。若有人出来问我求佛,我即应清净境出;有人问我菩萨,我即应慈悲境出;有人问我菩提,我即应净妙境出;有人问我涅槃,我即应寂静境出。境即万般差别,人即不别,所以应物现形,如水中月。
“道流!你若欲得如法,直须是大丈夫儿始得。若萎萎随随地,则不得也。夫如瓦嗄之器,不堪贮醍醐。如大器者,直要不受人惑,随处作主,立处皆真。但有来者,皆不得受。你一念疑,即魔入心。如菩萨疑时,生死魔得便。但能息念,更莫外求,物来则照。你但信现今用底,一个事也无。你一念心,生三界,随缘被境,分为六尘。你如今应用处欠少什么?一刹那间便入净入秽,入弥勒楼阁,入三眼国土,处处游履,唯见空名。”
问:“如何是三眼国土?”师云:“我共你入净妙国土中,著清净衣,说法身佛;又入无差别国土中,著无差别衣,说报身佛;又入解脱国土中,著光明衣,说化身佛。此三眼国土皆是依变。约经论家,取法身为根本,报化二身为用。山僧见处,法身即不解说法。所以古人云:‘身依义立,土据体论。’法性身、法性土,明知是建立之法,依通国土。空拳黄叶,用诳小儿,蒺藜夌刺枯骨上觅什么汁?心外无法,内亦不可得,求什么物?你诸方言,道有修有证,莫错!设有修得者,皆是生死业。你言六度万行齐修,我见皆是造业。求佛求法,即是造地狱业;求菩萨亦是造业;看经看教亦是造业——佛与祖师是无事人,所以有漏有为。无漏无为,为清净业。有一般瞎秃子,饱吃饭了,便坐禅观行,把捉念漏,不令放起,厌喧求静,是外道法。祖师云:‘你若住心看静,举心外照,摄心内澄,凝心入定,如是之流,皆是造作。’是你如今如此听法的人,作么生拟修他、证他、庄严他?渠且不是修的物,不是庄严得的物。若教他庄严,一切物即庄严得,你且莫错!
“道流!你取这一般老师口里语,为是真道,是善知识不思议,我是凡夫心,不敢测度他老宿。瞎屡生!你一生只作这个见解,辜负这一双眼。冷噤噤地,如冻凌上驴驹相似。我不敢毁善知识,怕生口业。道流!夫大善知识,始敢毁佛毁祖,是非天下,排斥三藏教,骂辱诸小儿,向逆顺中觅人。所以我于十二年中,求一个业性如芥子许不可得。若似新妇子禅师,便即怕趁出院不与饭吃,不安不乐。自古先辈,到处人不信,被递出始知是贵。若到处人尽肯,堪作什么!所以师子一吼,野干脑裂。
“道流!诸方说有道可修,有法可证,你说证何法?修何道?你今用处欠少什么物?修补何处?后生小阿师不会,便即信这般野狐精魅,许他说事,系缚他人。言道:‘理行相应,护惜三业,始得成佛。’如此说者,如春细雨。古人云:‘路逢达道人,第一莫向道。’所以言:‘若人修道道不行,万般邪境竞头生。智剑出来无一物,明头未显暗头明。’所以古人云:‘平常心是道。’大德!觅什么物?现今目前听法无依道人,历历地分明,未曾欠少。你若欲得与祖佛不别,但如是见,不用疑误。你心心不异,名之活祖。心若有异,则性相别。心不异故,即性相不别。”
问:“如何是心心不异处?”师云:“你拟问,早异了也,性相各分。道流莫错!世出世诸法,皆无自性,亦无生性,但有空名,名字亦空。你这么认他闲名为实,大错了也!设有,皆是依变之境,有个菩提依,涅槃依,解脱依,三身依,境智依,菩萨依,佛依。你向依变国土中觅什么物?乃至三乘十二分教,皆是拭不净故纸。佛是幻化身,祖是老比丘。你还是娘生已否?你若求佛,即被佛魔摄;你若求祖,即被祖魔缚。你若有求皆苦,不如无事。
“有一般秃比丘,向学人道:‘佛是究竟,于三大阿僧祇劫修行果满,方始成道。’道流!你若道佛是究竟,缘什么八十年后向拘尸罗城双林树间侧卧而死去?佛今何在?明知与我生死不别。你言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是佛,转轮圣王应是如来,明知是幻化。古人云:‘如来举身相,为顺世间情,恐人生断见,权且立虚名,假言三十二,八十也空声。有身非觉体,无相乃真形。’你道佛有六通,是不可思议,一切诸天、神仙、阿修罗、大力鬼亦有神通,应是佛否?道流莫错!只如阿修罗与天帝释战,战败领八万四千眷属入藕丝孔中藏,莫是圣否?如山僧所举,皆是业通依通。夫如佛六通者不然,入色界不被色惑,入声界不被声惑,入香界不被香惑,入味界不被味惑,入触界不被触惑,入法界不被法惑。所以达六种色声香味触法皆是空相,不能系缚此无依道人。虽是五蕴漏质,便是地行神通。
“道流!真佛无形,真法无相。你只么幻化上头作模作样,设求得者,皆是野狐精魅,并不是真佛,是外道见解。夫如真学道人,并不取佛,不取菩萨罗汉,不取三界殊胜,迥然独脱,不与物拘。乾坤倒覆,我更不疑。十方诸佛现前,无一念心喜;三涂地狱顿现,无一念心怖。缘何如此?我见诸法空相,变即有,不变即无,三界唯心,万法唯识,所以梦幻空花,何劳把捉。唯有道流目前现今听法的人,入火不烧,入水不溺,入三涂地狱如游园观,入饿鬼畜生而不受报。缘何如此?无嫌底法。你若爱圣憎凡,生死海里沉浮。烦恼由心故有,无心烦恼何拘。不劳分别取相,自然得道须臾。你拟傍家波波地学得,于三祇劫中终归生死,不如无事向丛林中床角头交脚坐。
“道流!如诸方有学人来,主客相见了,便有一句子语辨前头。善知识被学人拈出个机权语路,向善知识口角头撺过,看你识不识。你若识得是境,把得便抛向坑子里,学人便即寻常,然后便索善知识语,依前夺之。学人云:‘上智哉!’是大善知识即云:‘你大不识好恶!’如善知识,把出个境块子,向学人面前弄。前人辨得了,不作主,不受境惑。善知识便即现半身,学人便喝。善知识又入一切差别语路中摆扑。学人云:‘不识好恶老秃奴!’善知识叹曰:‘真正道流!’如诸方善知识,不辨邪正,学人来问菩提涅槃三身境智,瞎老师便与他解说,被他学人骂着,便把棒打他,言无礼度。自是你善知识无眼,不得嗔他。有一般不识好恶秃奴,即指东划西,好晴好雨,好灯笼露柱。你看眉毛有几茎。这个具机缘学人不会,便即心狂。如是之流,总是野狐精魅魍魉,被他好学人嗌嗌微笑,言瞎老秃奴惑乱他天下人。
“道流!出家儿且要学道。只如山僧,往日曾向毗尼中留心,亦曾于经论寻讨,后方知是济世药,表显之说。遂乃一时抛却,即访道参禅,后遇大善知识,方乃道眼分明,始识得天下老和尚,知其邪正。不是娘生下便会,还是体究练磨,一朝自省。
“道流!你欲得如法见解,但莫受人惑,向里向外逢着便杀。逢佛杀佛,逢祖杀祖,逢罗汉杀罗汉,逢父母杀父母,逢亲眷杀亲眷,始得解脱,不与物拘,透脱自在。如诸方学道流,未有不依物出来地,山僧向此间从头打。手上出来手上打,口里出来口里打,眼里出来眼里打,未有一个独脱出来地,皆是上他古人闲机境。山僧无一法与人,只是治病解缚。你诸方道流,试不依物出来,我要共你商量。十年五岁,并无一人,皆是依草附叶竹木精灵、野狐精魅,向一切粪块上乱咬。瞎汉!枉消他十方信施。道我是出家儿,作如是见解。向你道无佛无法,无修无证,只如此傍家拟求什么物?瞎汉!头上安头,是你欠少什么?
“道流!是你目前用地,与祖佛不别,如此不信,便向外求。莫错!向外无法,内亦不可得。你取山僧口里语,不如休歇无事去。已起者莫续,未起者不要放起,便胜你十年行脚。约山僧见处,无如许多般,只是平常著衣吃饭,无事过时。你诸方来者,皆是有心求佛,求法,求解脱,求出离三界。痴人!你要出三界什么处去?佛祖是赏系底名句。你欲识三界么?不离你今听法底心地。你一念心贪是欲界,你一念心嗔是色界,你一念心痴是无色界,是你屋里家具子。三界不自道我是三界,还是道流目前灵灵地照烛万般、酌度世界的人,与三界安名。
“大德!四大色身是无常,乃至脾胃肝胆、发毛爪齿,唯见诸法空相。你一念心歇得处,唤作菩提树。你一念心不能歇得处,唤作无明树。无明无住处,无明无始终。你若念念心歇不得,便上他无明树,便入六道四生,披毛戴角。你若歇得,便是清净身界。你一念不生,便是上菩提树,三界神通变化,意生化身,法喜禅悦,身光自照。思衣,罗绮千重;思食,百味具足;更无横病。菩提无住处,是故无得者。
“道流!大丈夫汉更疑个什么?目前用处更是阿谁?把得便用,莫著名字,号为玄旨。如此见得,无嫌底法。古人云:‘心随万境转,转处实能幽。随流认得性,无喜亦无忧。’
“道流!如禅宗见解,死活循然,参学之人大须仔细。如主客相见,便有言论往来。或应物现形,或全体作用,或把机权喜怒,或现半身,或乘师子,或乘象王。如有真正学人便喝,先拈出一个胶盆子,善知识不辨是境,便上他境上作模作样,学人便喝。前人不肯放,此是膏肓之病不堪医。唤作客看主。或是善知识不拈出物,随学人问处即夺,学人被夺,抵死不放,此是主看客。或有学人应一个清净境,出善知识前,善知识辨得是境,把得抛向坑里,学人言:‘大好!’善知识即云:‘咄哉!不识好恶。’学人便礼拜。此唤作主看主。或有学人,披枷带锁出善知识前,善知识更与安一重枷锁,学人欢喜,彼此不辨,呼为客看客。大德!山僧如是所举,皆是辨魔拣异,知其邪正。
“道流!实情大难,佛法幽玄,解得可可地。山僧竟日与他说破,学者总不在意,千遍万遍,脚底踏过,黑没焌地,无一个形段历历孤明。学人信不及,便向名句上生解。年登半百,只管傍家负死尸行,担却担子天下走,索草鞋钱有日在。
“大德!山僧说向外无法,学人不会,便即向里作解,便即倚壁坐,舌拄上腭,湛然不动,取此为是祖门佛法也。大错!是你若取不动清净境为是,你即认他无明为郎主。古人云:‘湛湛黑暗深坑,寔可怖畏。’此之是也。你若认他动者是,一切草木皆解动,应可是道也。所以动者是风大,不动者是地大,动与不动俱无自性。你若向动处捉他,他向不动处立;你若向不动处捉他,他向动处立。譬如潜泉鱼,鼓波而自跃。大德!动与不动是二种境,还是无依道人用动用不动。
“如诸方学人来,山僧此间作三种根器断。如中下根器来,我便夺其境,而不除其法;或中上根器来,我便境法俱夺;如上上根器来,我便境法人俱不夺;如有出格见解人来,山僧此间便全体作用,不历根器。大德!到这里,学人著力处不通风,石火电光即过了也。学人若眼定动,即没交涉。拟心即差,动念即乖,有人解者,不离目前。
“大德!你担钵囊屎担子傍家走,求佛求法,即今如此驰求底,你还识渠么?活拨拨地,只是无根株,拥不聚,拨不散。求著即转远,不求还在目前。灵音属耳,若人不信,徒劳百年。
“道流!一刹那间便入华藏世界,入毗卢遮那国土,入解脱国土,入神通国土,入清净国土,入法界,入秽入净,入凡入圣,入饿鬼畜生。处处讨觅寻,皆不见有生有死,唯有空名。幻化空花,不劳把捉,得失是非,一时放却。
“道流!山僧佛法的的相承,从麻谷和尚、丹霞和尚、道一和尚、庐山拽石头和尚,一路行遍天下,无人信得,尽皆起谤。如道一和尚用处,纯一无杂,学人三百五百,尽皆不见他意。如庐山和尚,自在真正,顺逆用处,学人不测涯际,悉皆茫然。如丹霞和尚玩珠隐显,学人来者皆悉被骂。如麻谷用处,苦如黄檗,近皆不得。如石巩用处,向箭头上觅人,来者皆惧。如山僧今日用处,真正成坏,玩弄神变,入一切境,随处无事,境不能换。但有来求者,我即便出看渠,渠不识我,我便著数般衣。学人生解,一向入我言句。苦哉!瞎秃子!无眼人!把我著的衣认青黄赤白。我脱却入清净境中,学人一见便生忻欲,我又脱却,学人失心,忙然狂走,言我无衣。我即向渠道:‘你识我著衣的人否?’忽尔回头,认我了也。大德!你莫认衣,衣不能动,人能著衣,有个清净衣,有个无生衣、菩提衣、涅槃衣,有祖衣,有佛衣。大德!但有声名文句,皆悉是衣变,从脐轮气海中鼓激,牙齿敲磕成其句义,明知是幻化。大德!外发声语业,内表心所法。以思有念,皆悉是衣。你只这么认他著的衣为实解,纵经尘劫,只是衣通,三界循还,轮回生死,不如无事。相逢不相识,共语不知名。今时学人不得,盖为认名字为解,大册子上抄死老汉语,三重五重祔子裹,不教人见,道是玄旨,以为保重。大错!瞎屡生!你向枯骨上觅什么汁?有一般不识好恶,向教中取意度商量,成于句义,如把屎块子向口里含了,吐过与别人,犹如俗人打传口令相似,一生虚过也。道我出家,被他问着佛法,便即杜口无词,眼似漆突,口如楄檐。如此之类,逢弥勒出世,移置他方世界,寄地狱受苦。
“大德!你波波地往诸方觅什么物?踏你脚板阔,无佛可求,无道可成,无法可得。外求有相佛,与汝不相似,欲识汝本心,非合亦非离。道流!真佛无形,真道无体,真法无相,三法混融,和合一处,辨既不得,唤作忙忙业识众生。”
问:“如何是真佛、真法、真道,乞垂开示?”师云:“佛者心清净是,法者心光明是,道者处处无碍净光是,三即一,皆是空名,而无实有。如真正学道人,念念心不间断。自达磨大师从西土来,只是觅个不受人惑的人。后遇二祖,一言便了,始知从前虚用功夫。山僧今日见处与祖佛不别。若第一句中得,与祖佛为师;若第二句中得,与人天为师;若第三句中得,自救不了。”
问:“如何是西来意?”师云:“若有意,自救不了。”云:“既无意,云何二祖得法?”师云:“得者是不得。”云:“既若不得,云何是不得的意?”师云:“为你向一切处驰求,心不能歇。所以祖师言:‘咄哉丈夫!将头觅头!你言下便自回光返照,更不别求,知身心与祖佛不别,当下无事,方名得法。大德!山僧今时事不获已,话度说出许多不才净。你且莫错!据我见处,实无许多般道理,要用便用,不用便休。只如诸方说六度万行以为佛法,我道是庄严门、佛事门,非是佛法。乃至持斋持戒,擎油不閃,道眼不明,尽须抵债,索饭钱有日在。何故如此?入道不通理,复身还信施。长者八十一,其树不生耳。乃至孤峰独宿,一食卯斋,长坐不卧,六时行道,皆是造业的人。乃至头目髓脑、国城妻子、象马七珍,尽皆舍施,如是等见,皆是苦身心,故还招苦果。不如无事,纯一无杂。乃至十地满心菩萨,皆求此道流踪迹,了不可得。所以诸天欢喜,地神捧足,十方诸佛无不称叹。缘何如此?为今听法道人用处无踪迹。”
问:“‘大通智胜佛,十劫坐道场,佛法不现前,不得成佛道。’未审此意如何,乞师指示?”师云:“大通者,是自己于处处达其万法,无性无相,名为大通。智胜者,于一切处不疑,不得一法,名为智胜。佛者,心清净光明,透彻法界,得名为佛。十劫坐道场者,十波罗密是。佛法不现前者,佛本不生,法本不灭,云何更有现前?不得成佛道者,佛不应更作佛。古人云:‘佛常在世间,不染世间法。’道流!你欲得作佛,莫随万物。心生种种法生,心灭种种法灭。一心不生,万法无咎。世与出世,无佛无法,亦不现前,亦不曾失。设有者,皆是名言章句,接引小儿,施设药病,表显名句。且名句不自名句,还是你目前昭昭灵灵鉴觉闻知照烛的,安一切名句。大德!造五无间业,方得解脱。”
问:“如何是五无间业?”师云:“杀父、害母、出佛身血、破和合僧、焚烧经像等,此是五无间业。”云:“如何是父?”师云:“无明是父。你一念心,求起灭处不得,如响应空,随处无事,名为杀父。”云:“如何是母?”师云:“贪爱为母。你一念心入欲界中,求其贪爱,唯见诸法空相,处处无著,名为害母。”云:“如何是出佛身血?”师云:“你向清净法界中,无一念心生解,便处处黑暗,是出佛身血。”云:“如何是破和合僧:”师云:“你一念心正达烦恼结使,如空无所依,是破和合僧。”云:“如何是焚烧经像?”师云:“见因缘空、心空、法空,一念决定断,迥然无事,便是焚烧经像。大德!若如是达得,免被他凡圣名碍。你一念心只向‘空拳指上生实解,根境法中虚捏怪’,自轻而退屈,言我是凡夫,他是圣人。秃屡生!有甚死急,披他狮子皮,却作野干鸣!大丈夫汉,不作丈夫气息!自家屋里物不肯信,只么向外觅,上他古人闲名句。倚阴博阳,不能特达,逢境便缘,逢尘便执,触处惑起,自无准定。
“道流!莫取山僧说处。何故?说无凭据,一期间图画虚空,如彩画像等喻。道流!莫将佛为究竟,我见犹如厕孔,菩萨罗汉尽是枷锁,缚人的物。所以文殊仗剑杀于瞿昙,鸯掘持刀害于释氏。道流!无佛可得,乃至三乘五性、圆顿教迹,皆是一期药病相治,并无实法。设有,皆是相似,表显路布,文字差排,且如是说。道流!有一般秃子,便向里许著功,拟求出世之法。错了也!若人求佛,是人失佛;若人求道,是人失道;若人求祖,是人失祖。大德莫错!我且不取你解经论,我亦不取你国王大臣,我亦不取你辩似悬河,我亦不取你聪明智慧,唯要你真正见解。道流!设解得百本经论,不如一个无事的阿师。你解得,即轻蔑他人,胜负修罗,人我无明,长地狱业。如善星比丘,解十二分教,生身陷地狱,大地不容。不如无事休歇去,饥来吃饭,睡来合眼,愚人笑我,智乃知焉。道流!莫向文字中求,心动疲劳,吸冷气无益,不如一念缘起无生,超出三乘权学菩萨。
“大德!莫因循过日,山僧往日未有见处时,黑漫漫地。光阴不可空过,腹热心忙,奔波访道,后还得力,始到今日共道流如是话度。劝诸道流,莫为衣食,看世界易过,善知识难遇,如优昙花,时一现耳。你诸方闻道有个临济老汉出来,便拟问难,教语不得,被山僧全体作用,学人空开得眼,口总动不得,懵然不知以何答我。我向伊道:‘龙象蹴踏,非驴所堪。’你诸处只指胸点肋,道我解禅解道,三个两个到这里不奈何。咄哉!你将这个身心,到处簸两片皮,诳呼闾阎,吃铁棒有日在,非出家儿,尽向阿修罗界摄。夫如至理之道,非诤论而求,激扬铿锵,以摧外道。至于佛祖相承,更无别意。设有言教,落在化仪,三乘五性,人天因果。如圆顿之教,又且不然,童子善财,皆不求过。大德!莫错用心!如大海不停死尸,只么担却,拟天下走,自起见障,以碍于心。日上无云,丽天普照,眼中无翳,空里无花。
“道流!你欲得如法,但莫生疑,展则弥纶法界,收则丝发不立。历历孤明,未曾欠少。眼不见,耳不闻,唤作什么物?古人云:‘说似一物则不中。’你但自家看,更有什么?说亦无尽,各自著力。珍重!”
勘辨
黄檗因入厨次,问饭头:“作什么?”饭头云:“拣众僧米。”黄檗云:“一日吃多少?”饭头云:“二石五。”黄檗云:“莫太多么?”饭头云:“犹恐少在。”黄檗便打。饭头却举似师,师云:“我为汝勘这老汉。”才到,侍立次,黄檗举前话。师云:“饭头不会,请和尚代一转语。”师便问:“莫太多么?”黄檗云:“何不道来日更吃一顿。”师云:“说什么来日,即今便吃!”道了便掌。黄檗云:“这疯颠汉,又来这里捋虎须。”师便喝,出去。(后沩山问仰山:“此二尊宿意作么生?”仰山云:“和尚作么生?”沩山云:“养子方知父慈。”仰山云:“不然。”沩山云:“子又作么生?”仰山云:“大似勾贼破家。”)
师问僧:“什么处来?”僧便喝,师便揖坐。僧拟议,师便打。
师见僧来,便竖起拂子,僧礼拜,师便打。又见僧来,亦竖起拂子,僧不顾,师亦打。
师一日同普化赴施主家斋次,师问:“毛吞巨海,芥纳须弥,为是神通妙用?本体如然?”普化踏倒饭床,师云:“太粗生!”普化云:“这里是什么所在?说粗说细!”师来日又同普化赴斋,问:“今日供养何似昨日?”普化依前踏倒饭床,师云:“得即得,太粗生!”普化云:“瞎汉!佛法说什么粗细!”师乃吐舌。
师一日与河阳木塔长老同在僧堂地炉内坐,因说:“普化每日在街市掣疯掣颠,知他是凡是圣?”言犹未了,普化入来。师便问:“汝是凡是圣?”普化云:“汝且道我是凡是圣?”师便喝。普化以手指云:“河阳新妇子,木塔老婆禅。临济小厮儿,却具一只眼。”师云:“这贼!”普化云:“贼!贼!”便出去。
一日普化在僧堂前吃生菜,师见云:“大似一头驴。”普化便作驴鸣。师云:“这贼!”普化云:“贼!贼!”便出去。
因普化常于街市摇铃云:“明头来,明头打;暗头来,暗头打;四方八面来,旋风打;虚空来,连架打。”师令侍者去,才见如是道,便把住云:“总不如此来时如何?”普化托开云:“来日大悲院里有斋。”侍者回举似师,师云:“我从来疑着这汉。”
有一老宿参师,未曾人事,便问:“礼拜即是?不礼拜即是?”师便喝,老宿便礼拜。师云:“好个草贼!”老宿云:“贼!贼!”便出去。师云:“莫道无事好。”
首座侍立次,师云:“还有过也无?”首座云:“有。”师云:“宾家有过?主家有过?”首座云:“二俱有过。”师云:“过在什么处?”首座便出去。师云:“莫道无事好。”(后有僧举似南泉,南泉云:“官马相踏。”)
师因入军营赴斋,门首见员僚,师指露柱问:“是凡是圣?”员僚无语。师打露柱云:“直饶道得,也只是个木橛。”便入去。
师问院主:“什么处来?”主云:“州中粜黄米去来。”师云:“粜得尽么?”主云:“粜得尽。”师以杖面前画一画,云:“还粜得这个么?”主便喝,师便打。典座至,师举前语,典座云:“院主不会和尚意。”师云:“你作么生?”典座便礼拜,师亦打。
有座主来相看次,师问座主:“讲何经论?”主云:“某甲荒虚,粗习《百法论》。”师云:“有一人于三乘十二分教明得,有一人于三乘十二分教明不得,是同是别?”主云:“明得即同,明不得即别。”乐普为侍者,在师后立,云:“座主!这里是什么所在,说同说别!”师回首问侍者:“汝又作么生?”侍者便喝。师送座主,回来遂问侍者:“适来是汝喝老僧?”侍者云:“是。”师便打。
师闻第二代德山垂示云:“道得也三十棒,道不得也三十棒。”师令乐普去问:“道得为什么也三十棒?待他打,汝接住棒,送一送,看他作么生?”浦到彼如教而问,德山便打,浦接住,送一送,德山便归方丈。浦回举似师,师云:“我从来疑着这汉,虽然如是,汝还见德山么?”浦拟议,师便打。
王常侍一日访师,同师于僧堂前看,乃问:“这一堂僧还看经么?”师云:“不看经。”侍云:“还学禅么?”师云:“不学禅。”侍云:“经又不看,禅又不学,毕竟作个什么?”师云:“总教他成佛作祖去!”侍云:“金屑虽贵,落眼成翳,又作么生?”师云:“将谓你是个俗汉!”
师问杏山:“如何是露地白牛?”山云:“吽!吽!”师云:“哑那?”山云:“长老作么生?”师云:“这畜生。”
师问乐普云:“从上来一人行棒,一人行喝,阿哪个亲?”普云:“总不亲。”师云:“亲处作么生?”普便喝,师乃打。
师见僧来,展开两手,僧无语。师云:“会么?”云:“不会?”师云:“浑仑擘不开,与你两文钱。”
大觉到参,师举起拂子,大觉敷坐具,师掷下拂子,大觉收坐具入僧堂。众僧云:“这僧莫是和尚亲故?不礼拜又不吃棒。”师闻,令唤觉,觉出。师云:“大众道汝未参长老。”觉云:“不审。”便自归众。
赵州行脚时参师,遇师洗脚次,州便问:“如何是祖师西来意?”师云:“恰值老僧洗脚。”州近前作听势。师云:“更要第二杓恶水泼在。”州便下去。
有定上座到参,问:“如何是佛法大意?”师下绳床擒住,与一掌,便托开。定伫立,傍僧云:“定上座何不礼拜?”定方礼拜,忽然大悟。
麻谷到参,敷坐具问:“十二面观音,阿哪面正?”师下绳床,一手收坐具,一手扶麻谷云:“十二面观音,向什么处去也?”麻谷转身拟坐绳床,师拈拄杖打,麻谷接却,相捉入方丈。
师问僧:“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,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师子,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,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,汝作么生会?”僧拟议,师便喝。
师问一尼:“善来?恶来?”尼便喝,师拈棒云:“更道!更道!”尼又喝,师便打。
龙牙问:“如何是祖师西来意?”师云:“与我过禅板来。”牙便过禅板与师,师接得便打。牙云:“打即任打,要且无祖师意!”牙后到翠微问:“如何是祖师西来意?”微云:“与我过蒲团来。”牙便过蒲团与翠微,翠微接得便打。牙云:“打即任打,要且无祖师意!”牙住院后有僧入室请益云:“和尚行脚时参二尊宿因缘,还肯他也无?”牙云:“肯即深肯!要且无祖师意。”
径山有五百众,少人参请。黄檗令师到径山,乃谓师曰:“汝到彼作么生?”师云:“某甲到彼自有方便。”师到径山,装腰上法堂见径山,径山方举头,师便喝。径山拟开口,师拂袖便行。寻有僧问径山:“这僧适来有什么言句,便喝和尚?”径山云:“这僧从黄檗会里来,你要知么,且问取他。”径山五百众太半分散。
普化一日于街市中,就人乞直裰,人皆与之,普化俱不要。师令院主买棺一具,普化归来,师云:“我与汝做得个直裰了也。”普化便自担去,绕街市叫云:“临济与我做直裰了也,我往东门迁化去。”市人竞随看之,普化云:“我今日未,来日往南门迁化去。”如是三日,人皆不信。至第四日无人随看,独出城外,自入棺内,请路行人钉之。即时传布,市人竞往,开棺,乃见全身脱去,只闻空中铃响,隐隐而去。
行录
师初在黄檗会下,行业纯一。首座乃叹曰:“虽是后生,与众有异。”遂问:“上座在此多少时?”师云:“三年。”首座云:“曾参问也无?”师云:“不曾参问,不知问个什么?”首座云:“汝何不去问堂头和尚,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?”师便去问,声未绝,黄檗便打。师下来,首座云:“问话作么生?”师云:“某甲问声未绝,和尚便打,某甲不会。”首座云:“但更去问。”师又去问,黄檗又打,如是三度发问,三度被打。师来白首座云:“幸蒙慈悲,令某甲问讯和尚,三度发问,三度被打,自恨障缘,不领深旨,今且辞去。”首座云:“汝若去时,须辞和尚去。”师礼拜退。首座先到和尚处云:“问话的后生,甚是如法。若来辞时,方便接他,向后穿凿成一株大树,与天下人作荫凉去在。”师去辞黄檗。檗云:“不得往别处去,汝向高安滩头大愚处去,必为汝说。”
师到大愚,大愚问:“什么处来?”师云:“黄檗处来。”大愚云:“黄檗有何言句?”师云:“某甲三度问佛法的大意,三度被打,不知某甲有过无过?”大愚云:“黄檗如此老婆心切,为汝得彻困,更来这里问有过无过!”师于言下大悟,云:“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!”大愚抓住云:“这尿床鬼子!适来道有过无过,如今却道黄檗佛法无多子,你见个什么道理?速道速道!”师于大愚胁下筑三拳,大愚托开云:“汝师黄檗,非干我事。”师辞大愚,却回黄檗。黄檗见来便问:“这汉来来去去,有什么了期?”师云:“只为老婆心切。”便人事了,侍立,黄檗问:“什么处去来?”师云:“昨奉慈旨,令参大愚去来。”黄檗云:“大愚有何言句?”师遂举前话,黄檗云:“作么生得这汉来,待痛与一顿!”师云:“说什么待来,即今便吃!”随后便掌。黄檗云:“这风颠汉,却来这里捋虎须。”师便喝。黄檗云:“侍者引这疯颠汉参堂去。”(后沩山举此话问仰山:“临济当时得大愚力?得黄檗力?”仰山云:“非但骑虎头,亦解把虎尾。”)
师栽松次,黄檗问:“深山里栽许多作什么?”师云:“一与山门作境致,二与后人作标榜。”道了,将钁头打地三下。黄檗云:“虽然如是,子已吃吾三十棒了也。”师又以钁头打地三下,作嘘嘘声。黄檗云:“吾宗到汝大兴于世!”(后沩山举此语问仰山:“黄檗当时只嘱临济一人,更有人在?”仰山云:“有,只是年代深远,不欲举似和尚。”沩山云:“虽然如是,吾亦要知,汝但举看。”仰山云:“一人指南,吴越令行,遇大风即止。”[谶指风穴和尚也])
师侍立德山次,山云:“今日困。”师云:“这老汉寐语作什么?”山便打,师掀倒绳床,山便休。
师普请,锄地次,见黄檗来,拄钁而立。黄檗云:“这汉困哪?”师云:“钁也未举,困个什么?”黄檗便打,师接住棒,一送送倒。黄檗唤:“维那,扶起我。”维那近前扶云:“和尚怎容得这疯颠汉无礼?”黄檗才起,便打维那。师钁地云:“诸方火葬,我这里一时活埋。”(后沩山问仰山:“黄檗打维那,意作么生?”仰山云:“正贼走却,逻踪人吃棒。”)
师一日在僧堂前坐,见黄檗来,便闭却目。黄檗乃作怖势,便归方丈。师随至方丈礼谢。首座在黄檗处侍立,黄檗云:“此僧虽是后生,却知有此事。”首座云:“老和尚脚跟不点地,却证据个后生!”黄檗自于口上打一掴,首座云:“知即得。”
师在堂中睡,黄檗下来见,以拄杖打板头一下。师举头,见是黄檗,却睡。黄檗又打板头一下,却往上间,见首座坐禅,乃云:“下间后生却坐禅,汝这里妄想作什么?”首座云:“这老汉作什么?”黄檗打板头一下,便出去。(后沩山问仰山:“黄檗入僧堂意作么生?”仰山云:“两彩一赛。”)
一日,普请次,师在后行,黄檗回头见师空手,乃问:“钁头在什么处?”师云:“有一人将去了也。”黄檗云:“近前来,共汝商量个事。”师便近前,黄檗竖起钁头云:“只这个,天下人拈掇不起。”师就手掣得,竖起云:“为什么却在某甲手里?”黄檗云:“今日大有人普请。”便归院。(后沩山问仰山:“钁头在黄檗手里,为什么却被临济夺却?”仰山云:“贼是小人,智过君子。”)
师为黄檗持书去沩山。时仰山作知客,接得书便问:“这个是黄檗的,哪个是专使的?”师便掌,仰山约住云:“老兄知这般事便休。”同去见沩山,沩山便问:“黄檗师兄多少众?”师云:“七百众。”沩山云:“什么人为导首?”师云:“适来已达书了也。”师却问沩山:“和尚此间多少众?”沩山云:“一千五百众。”师云:“太多生。”沩山云:“黄蘖师兄亦不少。”师辞沩山,仰山送出云:“汝向后北去有个住处。”师云:“岂有如此事?”仰山云:“但去,以后有一人佐辅老兄在。此人只是有头无尾,有始无终。”师后到镇州,普化已在彼中。师出世,普化佐赞于师。师住未久,普化全身脱去。
师因半夏上黄檗,见和尚看经。师云:“我将谓是个人,元来是数黑豆老和尚!”住数日,乃辞去,黄檗云:“汝破夏来,不终夏去?”师云:“某甲暂来礼拜和尚。”黄檗遂打,趁令去。师行数里,疑此事,却回终夏。
师一日辞黄檗,檗问:“什么处去?”师云:“不是河南,便归河北。”黄檗便打,师约住与一掌,黄檗大笑,乃唤侍者:“将百丈先师禅板、机案来。”师云:“侍者,将火来。”黄檗云:“虽然如是,汝但将去,以后坐却天下人舌头去在。”(后沩山问仰山:“临济莫辜负他黄檗也无?”仰山云:“不然。”沩山云:“子又作么生?”仰山云:“知恩方解报恩。”沩山云:“从上古人还有相似的也无?”仰山云:“有,只是年代深远,不欲举似和尚。”沩山云:“虽然如是,吾亦要知,子但举看。”仰山云:“只如楞严会上阿难赞佛云:‘将此深心奉尘刹,是则名为报佛恩。’岂不是报恩之事?”沩山云:“如是如是!见与师齐,减师半德;见过于师,方堪传授。”)
师到达磨塔头,塔主云:“长老先礼佛?先礼祖?”师云:“佛祖俱不礼。”塔主云:“佛祖与长老是什么冤家?”师便拂袖而出。
师行脚时到龙光。光上堂,师出问云:“不展锋芒,如何得胜?”光据坐,师云:“大善知识岂无方便?”光瞪目云:“嗄!”师以手指云:“这老汉今日败阙也!”
到三峰,平和尚问曰:“什么处来?”师云:“黄檗来。”平云:“黄檗有何言句?”师云:“金牛昨夜遭涂炭,直至如今不见踪。”平云:“金风吹玉管,哪个是知音?”师云:“直透万重关,不住清霄内。”平云:“子这一问太高生。”师云:“龙生金凤子,冲破碧琉璃。”平云:“且坐吃茶。”又问:“近离甚处?”师云:“龙光。”平云:“龙光近日如何?”师便出去。
到大慈,慈在方丈内坐。师问:“端居丈室时如何?”慈云:“寒松一色千年别,野老拈花万国春。”师云:“今古永超圆智体,三山锁断万重关。”慈便喝,师亦喝,慈云:“作什么?”师拂袖便出。
到襄州华严,严倚拄杖作睡势。师云:“老和尚瞌睡作么?”严云:“作家禅客,宛尔不同。”师云:“侍者,点茶来与和尚吃。”严乃唤维那:“第三位安排这上座。”
到翠峰,峰问:“什么处来?”师云:“黄檗来。”峰云:“黄檗有何言句指示于人?”师云:“黄檗无言句。”峰云:“为什么无?”师云:“设有,亦无举处。”峰云:“但举看。”师云:“一箭过西天。”
到象田,师问:“不凡不圣,请师速道!”田云:“老僧只如此。”师便喝云:“许多秃子,在这里觅什么碗。”
到明化,化问:“来来去去作什么?”师云:“只徒踏破草鞋。”化云:“毕竟作么生?”师云:“老汉话头也不识。”
往凤林,路逢一婆,婆问:“什么处去?”师云:“凤林去。”婆云:“恰值凤林不在。”师云:“什么处去?”婆便行。师乃唤婆,婆回头,师便打。
到凤林,林问:“有事相借问,得么?”师云:“何得剜肉作疮。”林云:“海月澄无影,游鱼独自迷。”师云:“海月既无影,游鱼何得迷?”凤林云:“观风知浪起,玩水野帆飘。”师云:“孤轮独照江山静,自笑一声天地惊。”林云:“任将三寸辉天地,一句临机试道看。”师云:“路逢剑客须呈剑,不是诗人莫献诗。”凤林便休。师乃有颂:“大道绝同,任向西东,石火莫及,电光罔通。”(沩山问仰山:“石火莫及,电光罔通。从上诸圣,将什么为人?”仰山云:“和尚意作么生?”沩山云:“但有言说,都无实义。”仰山云:“不然。”沩山云:“子又作么生?”仰山云:“官不容针,私通车马。”)
到金牛,牛见师来,横按拄杖,当门踞坐。师以手敲拄杖三下,却归堂中第一位坐。牛下来见,乃问:“夫宾主相见,各具威仪,上座从何而来?太无礼生!”师云:“老和尚道什么?”牛拟开口,师便打,牛作倒势,师又打。牛云:“今日不著便。”(沩山问仰山:“此二尊宿还有胜负也无?”仰山云:“胜即总胜,负即总负。”)
师临迁化时,据坐云:“吾灭后不得灭却吾正法眼藏。”三圣出云:“怎敢灭却和尚正法眼藏!”师云:“已后有人问你,向他道什么?”三圣便喝。师云:“谁知吾正法眼藏,向这瞎驴边灭却!”言讫端然示寂。
塔记
师讳义玄,曹州南华人也,俗姓邢氏,幼而颖异,长以孝闻。及落发受具,居于讲肆,精究毗尼,博赜经论。俄而叹曰:“此济世之医方也,非教外别传之旨。”即更衣游方,首参黄檗,次谒大愚。其机缘语句载于行录。既受黄檗印可,寻抵河北镇州城东南隅,临滹沱河侧小院住持。其临济因地得名。时普化先在彼,佯狂混众,圣凡莫测。师至即佐之,师正旺化,普化全身脱去,乃符仰山小释迦之悬记也。适丁兵革,师即弃去。太尉默君和于城中舍宅为寺,亦以临济为额,迎师居焉。后拂衣南迈至河府。府主王常侍,延以师礼。师无疾,忽一日摄衣据坐,与三圣问答毕,寂然而逝。时唐咸通八年丁亥孟陬月十日也。门人以师全身,建塔于大名府西北隅,敕谥慧照禅师,塔号澄灵,合掌稽首,记师大略。住镇州保寿嗣法小师延沼谨书。
师临圆寂留一偈示众云:
沿流不止问如何?真照无边说似他。离相离名人不禀,吹毛用了急需磨。(《五灯会元》、《景德传灯录》等)
临济和尚,嗣黄檗,在镇州。师讳义玄,姓刑,曹南人也。自契黄檗锋机,乃阐化于河北,提纲峻速,示教幽深。其于枢秘,难陈示诲,略申少分。
黄檗和尚告众曰:“余昔时同参大寂道友,名曰大愚。此人诸方行脚,法眼明彻,今在高安,愿不好群居,独栖山舍。众余相别时叮嘱云:‘他后或逢灵利者,指一人来相访。’”于时,师在众,闻已,便往造谒。既到其所,具陈上说。至夜间,于大愚前说《瑜珈论》,谈《唯识》,复申问难。大愚毕夕悄然不对,及至旦来,谓师曰:“老僧独居山舍,念子远来,且延一宿,何故夜间于吾前无羞惭,放不净?”言讫,杖之数下推出,关却门。师回黄檗,复陈上说,黄檗闻已,稽首曰:“作者如猛火燃,喜子遇人,何乃虚往?”师又去,复见大愚,大愚曰:“前时无惭愧,今日何故又来?”言讫便棒,推出门。师复返黄檗,启闻和尚:“此回再返,不是空归。”黄檗曰:“何故如此?”师曰:“于一棒下入佛境界。假使百劫粉骨碎身,顶擎绕须弥山,经无量匝,报此深恩,莫可酬得。”黄檗闻已,喜之异常,曰:“子且解歇。”更自出身。师过旬日,又辞黄檗,至大愚所。大愚才见,便拟棒师。师接得棒子,则便抱倒大愚,乃就其背殴之数拳。大愚遂连点头曰:“吾独居山舍,将谓空过一生,不期今日却得一子。”(先招庆和尚举终,乃问师演侍者曰:“既因他得悟,何以却将拳打他?”侍者曰:“当时教化全因佛,今日威拳总属君。”)师因此侍奉大愚,经十余年。大愚临迁化时嘱师云:“子自不负平生,又乃终吾一世,已后出世传心,第一莫忘黄檗。”
自后师于镇府匡化,虽承黄檗,常赞大愚。到于化门,多行喝棒。有时谓众云:“但一切时中,更莫间断,触目皆是,因何不会?只为情生智隔,想变体殊,所以三界轮回,受种种苦。大德!心法无形,通贯十方,在眼曰见,在耳曰闻,在手执捉,在脚云奔。本是一精明,分成六和合。心若不生,随处解脱。大德!欲得山僧见处,坐断报化佛头,十地满心犹如客作儿。何以如此?盖为不达三祇劫空,所以有此障。若是真正道流,尽不如此。大德!山僧略为诸人大约话破纲宗,切须自看。可惜时光,各自努力。”(《祖堂集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