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门公案
发表时间:2022-11-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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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门公案
今天我们学习一则跟云门禅师有关的公案。因为这则公案有很强的代表性,也即显示了禅宗这门修行的向上一路、绝妙超拔之处,所以我们用一些时间跟大家一起来学习。
公案的原文是:
云门到江州,有陈尚书者请斋。才见便问:儒书中即不问,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,作么生是衲僧行脚事?师曰:曾问几人来?书曰:即今问上座。师曰:即今且置,作么生是教意?书曰:黄卷赤轴。师曰:这个是文字语言,作么生是教意?书曰:口欲谈而辞丧,心欲缘而虑忘。师曰:口欲谈而辞丧,为对有言。心欲缘而虑忘,为对妄想。作么生是教意?书无语。师曰:见说尚书看法华经,是否?书曰:是。师曰:经中道,一切治生产业,皆与实相不相违背。且道非想非想天,有几人退位?书无语。师曰:尚书且莫草草。三经五论,师僧抛却,特入丛林。十年二十年,尚不奈何。尚书又争得会?书礼拜曰:某甲罪过。
这则公案本来是陈尚书问云门一个很严厉的问题,却被云门禅师不动声色地反转过来,反而连续问了陈操同一个问题三次,陈尚书都没有很好作答。接着,云门禅师又问了一个更玄妙的问题,陈尚更是无语,完全不能作答。从这个公案的结局,我们就看出学法修行,不得草率,不能得少为足。
就算学人能回答出云门的两个问题,也有可能只是鹦鹉学舌,更何况回答不出。
好,现在我们从头儿来看这则公案到底讲了些什么,它到底在哪些地方体现了禅宗修行的见地和功夫。
云门禅师到江州来。陈操尚书在江州任职,他也是一个修行人,而且对禅宗很感兴趣。他知道云门禅师来江州,就去亲近和供养。请斋,就是去宴请云门禅师。
在禅宗的灯录里也有一些地方提到过陈操尚书。似乎在禅宗史上,每个祖师都会和当时一些有名的大官员有很多的交往,这些官员一般都是向祖师请法,比如韩愈去见大颠禅师,白居易去见鸟窠禅师等。陈操和云门禅师也是这样的一种关系。陈操一上来就问了云门一个很刁钻的问题。这个问题就是:什么是衲僧行脚事?有点像什么是祖师西来意?如何是佛?什么是第一义谛?类似这样的问题。不会的人就会一下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。我们看云门是怎么回答的?云门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。云门非常巧妙的把这个问题避开了。你不要小看这一避开。所有的修行见地和功夫,都浓缩在这里了。这一避开,可能需要三大阿僧祗劫的修行。佛陀无量劫来的修行,不得授记,到了燃灯佛那里,才被授记成佛,也不过是会了这一“闪”。云门问他:你这个问题问了多少人?这里大家不要错过,千万不要忽略这简单的一句话“这句话你问了多少人了。”这句话是整个公案里的第一个绝妙处,转折就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完成了。如果把陈操和云门之间的对机问答当成一场博弈的话,胜利在也这时就奠定了。陈操就说,我只问了您一个人。原文是“即今问上座。”
云门暗度陈仓,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对方的老巢给挖了,而陈操这时还全然不知。一句简单的“这句话你问了多少人”就从守变成了攻,则时也端掉了对方的老窝。陈操说:我只是问过您一个人。云门然后说:即今且不问,这个事我们先放下。然后他问了陈尚书一个问题:作么生是教意?也就是说,经教是什么?这个问题看似很好回答,但是在真正的大善知识那里,你很难草率应付。大家仔细,这里有点像柔道一样,你出拳来,我很轻易的就给你拨开了,一两拨千斤,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给了你一记重拳。这里还不是最重的拳,真正的重拳在后面。我本来是被动的,然后神不知鬼不觉,一个小问题,就把自己从被动变成了主动。本来是陈操问云门问题,云门很巧妙地把问题转移了,反过来问了陈操一个问题。云门禅师说:我们先把这你问的放一边,我问你什么是教意?看见了吗?你跟一个真正的高手过招的时候,他不仅闪开了你的问难,还不知不觉把你带到他设的语境里。如果陈操也是高手的话,他就不会忘失自己的第一个问题,也就是什么是衲僧行脚事。
我们可以设想一下,如果陈操会的话,当云门问他什么是教意?陈操会说,您的问题也很好,但是我们也先放一边,您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:什么是衲僧行脚事。这一句话,战斗结束。两方打成平手。如果陈操能这样问,那云门有可能是哈哈大笑,或者转身离开。或者直接拿起眼前的茶杯,喝一口茶。这个公案可能就这样结束了。虽然这样结束,但是作为学人和读者,可能并不知道他之间就在刚才那一刹那,发生了多么激烈的战斗。
但是陈操显然并不会禅宗的修行,也就是说,他完全不懂祖师的境界。他没有这个功夫,也没有这个觉悟。凡夫就是这样,一念不觉,就随着自己的无明掉到妄念和幻境中去了。讲理讲得头头是道,但是念念都是披枷带锁,自己还不知道。他谈着谈着就落入了云门的问题里去了。云门巧妙的给他设了一个境,他“唰”地就进去了。云门问他:即今且不论,什么是教意?陈操一下就被带进这个问题里去了,像被某种巨大的魔力吸引到一个幻境中去一样。他顺着什么是教意这个问题,就进入了自己无量劫来的“识心”习气中去了。
教意表面上就是经典的意思!云门的意思表面上就是经典是什么?经教都讲了什么?陈操就说:黄卷赤轴。古时候的书就是黄卷赤轴。其实他回答的也没错。但是,我们看云门的辩才和智慧。他说:黄卷赤轴,那是语言文字,我问你什么是教意?非常的犀利,毫不留情,他的问题像泰山一样重,你根本无法回避。就是一点都容不得你在我这里混水摸鱼。我就问你什么是教意?问这个问题时的口气肯定是非常有气势的,不可能轻声细语地问“什么是教意?”那样就搞笑了。你别给我讲“黄卷赤轴”模能两可的东西,我问你什么是教意。
如果云门不是一个大彻大悟的禅师,不是一个有实证功夫的人,可能就被这么一个“黄卷赤轴”弄得也无语了。后边就不知该问什么了。云门是眼里不揉沙子,你给我回了一个“黄卷赤轴”就想蒙混过关吗?云门说:黄卷赤轴,那是语言文字,我问你什么是教意?这时候陈操没办法,他只能说:口欲谈而辞丧,心欲缘而虑忘。我想讲什么而忘了词,我一想什么就忘了要想什么。他这个回答也没大毛病。经典里所讲的就是让我们息虑忘缘,离言绝虑,没错啊。陈尚书的这个回答,一般的法师挑不出毛病来。如果对方不是一个高手的话,他可能就会说:“嗯,你说的不错。”
我们看云门是怎么应对的。云门还是没有肯定陈尚书的回答,他说:口欲谈而辞丧,为对有言;心欲缘而虑忘,为对妄想。你这些都是对治法,不究竟。我就问你什么是教义?云门还是死死地咬住这个问题,继续严厉地问陈尚书,你只须把这个问题给我清楚,老老实实回答出来。
陈操回答的出来吗?当然回答不出来。在禅师面前,就算是佛经里的话,也会被斥为魔说。你会不会?你不会!你根本就不会修行!你没开悟,当然就不会修行,也就无法解脱。我一切都不问,就问你什么是教意?你回答得出这个问题来,就罢了。回答不出来,一点修行都没有。别说陈操,佛也回答不出来!手机是怎么造的?“那棵柱子歪了!”这样回答还有几分相似。
就算你找出了所有标准答案,你告诉我这个手机是怎么制造的。你讲再多,我不满意。你把所有跟造手机相关的信息都告诉我,我说这不是。你讲再多都没用,我就问你什么是教意?你再怎么回答什么是教意,我都不认可。这就没办法了。你怎么办呢?你没办法!你已经掉进云门设的机关陷阱里去了,粘住了,出不来了。你甭跟我讲什么口欲谈而辞丧,心欲缘而虑忘。听上去很高大上的,对吧?但在我这里,在生死面前,这些回答都没用。
禅宗是最实际、最真实的法门,容不得半点儿虚假。会就是会,会就能解脱。不会就是不会,不会就轮回。最后,尚书被问得无言与对,书无语!
云门为了彻底折服陈操尚书的我慢心,并没有就此打住,而是继续拷问他。下面才是重重的一击,真正的灵魂考问。因为陈操是一个很有名的大官,又是一个修行人,据说还是个挺有修行的人。云门也知道他的一些事。云门就说:听说尚书在读法华经,是吗?陈操说:“是的,我在读法华经。”过去很多人都以诵法华经为日课。所以云门就引用了法华经里的一句话。从这里我们也能看出,禅宗祖师都是广学多闻,引经据典,信手拈来。法华经有一句话:“一切治生产业,皆与实相不相违背。”原文好像不是这句,但大意是这样的。“资生业等,皆顺正法。”《法华经》原文有这句话。治生产业是什么?就是世间人的工作,不管你做买卖,还是干什么工作,其实都不违实相!但是你得会修。云门要讲的重点,并不是《法华经》里这句话,这是虚晃一枪。如果只是问陈操这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,那和前面“什么是教意”没什么区别,就无法显示出禅宗的高妙之处。云门在说了法华经里这样一句话之后,马上问了另外一个问题:“非想非非想天,有几人退位。”这个问题跟前边的所讲的“一切治生产业,不与实相违背”完全没关系。这时候尚书又无语,他当然无语。不仅他无语,一切人天菩萨听了这个问题,都要去撞墙,甚至口吐白沫。
所以这时候云门就抓住机会,开始教育陈操,这时火候到了。如果只是问是“什么是教意?”陈操不会答,还无法彻底折服他。那我就再问你一个问题:“非想非非想天,有几人退位?”这个问题,如长剑击山,碎如粉末。陈操听了这样的问题,当时一定是立刻傻掉。不仅陈操,我想大家在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公案和问题时,也都一样的感受。夸张一点,就像五雷轰顶一样。这是什么“鬼问题!”苍天!这才是真正的脑洞大开。
我们为什么要学这则公案。这则公案的这个问题,它的绝妙,它的高深,它的美妙,没有什么可以跟它媲美的。它压倒了世间你能想到的最深、最难懂、最诡议的问题。
好了,这时云门看到陈操彻底懵掉,就知道可以收兵了。其实祖师问学人问题之前,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。所以云门就说:“尚书切莫草草。对修行这件事,你不能大意啊。师生特入丛林,出家人来到寺院出家修道,十年、二十年都不能把这个事情办好,你读了三五本经论,就觉得会修行了?千万不要这样想。这个问题,出家人放弃一切世间之事,专门来思考这件事,用十年、二十年都未必会,你又怎么能会呢?
因为在家人很多事缘都没放下,用心不专,心思会被很多事干扰,所以对于思考诸法实相来说会有很多障碍,这也是一种普遍现象,当然不是绝对的,但大多如此。当时云门两个问题一问完,陈操全都是无语。尤其最后一个问题,非想非非想天有几人退位?这个问题就更加让人抓狂了。别说陈操,就是观音普贤、十地菩萨听了都会哭掉,甚至当场昏倒在地。你问天下人,除了真正明心见性的人,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。大家了解了吗?我不是问你们会了吗?我是说,大家了解什么是禅宗了吗?为什么叫禅宗啊?这个问题就代表了禅宗。你能问出这样的问题,才表明你会佛法,会修行,能问就能答。这就是禅宗向上一路,千圣不传的宗旨!也是末后一句的特点。
所以最后陈操只能说“某甲罪过,是我的不是。我太草率了。您说的让我心服口服。”这就是整个公案的来龙去脉,大致的一个故事情境。我刚才只是给大家复述了一遍,我并没有明确讲解云门的问题和所谓的答案。
大家要想学公案,首先你要能很清晰地把这个公案用自己的话复述出来,当然是背出来。因为这里的每一句对答都包含着修行的妙理和功夫。一问一答,你都要知道祖师的用意在哪儿。在哪里就体现了禅宗修行的妙处?不管他是巧妙的转开,还是主动的出击,都有它超越其他法门的地方,所以才会变成千古疑案,来让大家参询。
整个禅宗的修行,可以浓缩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公案里。其实这个公案对于现代人来说,算是稍微比较长的了。我们一开始学公案,比如学南泉斩猫啊!百丈野鸭子飞过啊!药山一物不为啊,几句就完了。但是大家可以回忆一下,我们早期学一物不为那个公案的时候,只是石头和药山简短的几句对白,大家都记不住。我记得在杭州带大家行脚的时候,我让大家复述这个公案,很多人都复述不出来,不是少一句,就是多一句,要么就是中间两句颠倒了。说明众生心一直都是浮着的,没有真正静下心来学法。但是现在,在道场呆久了的人,再背古人的公案,能背下来了。回头再看看一物不为那个公案里的对话,会觉得很好背了。为什么?因为你在道场修行久了,每天都在实修,都在做功课,都在息虑忘缘,对佛理有了更深的领悟,再想那几句话就很容易了。
看这则公案,首先你要记得陈操问云门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。什么是衲僧行脚事?然后云门是怎么回答他的。你对这些非常清楚,说明你的心都用在学法和修行上,没有杂用心。祖师们说话讲法,问问题,都没有乱问瞎问的,都是有它的用意。这是专业啊!专业的修行大师!不是带引号的“大师”是真正的大师。古人这样专心修行,我们也要这样专心办道,因为你自己选择了修行,你就要深入,就要非常专业。
“师父,这也太枯燥了吧?”我问你在世间,哪个不枯燥?你想干好哪件事你不深入就能成呢?你以为世间那些有大成就的人,一天两天就干成的吗?都是废寝忘食,十年如一日的钻研他那个领域,才有了一定成就。别人都在玩的时候,他在那刻苦钻研。有了付出和努力,才有成就的。学法也是这样,若非一番寒彻骨,哪得梅花扑鼻香!你只看到祖师们自在了,没看到他们是如何精进用功办道,为法忘躯的。
所以修行一定要静下心来,才能深入。一开始,我也讲祖师的东西,讲禅宗公案,但是我发现,大家学法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。众缘不具足!给你讲那些东西完全没有用,没意义,导致最后你只学了个样子,口头禅,没有实修,没有功夫,解决不了任何现实的问题。但是你在道场时间长了,心沉淀下来了,静了下来,我会逐渐的把禅宗的精华,宗门修行的特点给你指出来!让你看到,修行还有这么一回事,而且是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。然后你自己再去悟!再去参!再去练习转身和离念!先做好前期这些善巧方便,再领你入实相门。
这个公案大家一定把背下来,反复地参究两人之间的对话。每句话之间的关系,它的用意到底是什么,把它参明白。参禅本身就是修行,不要太执着结果。功夫做到了,结果自然出来。首先第一个问题你就得记住了,什么是衲僧行脚事?这就跟什么是祖师西来意一样。然后你再记云门是怎么回答的。为什么他要那样回答?你都要去悟,去思惟。云门那样回答之后,陈操不知不觉就被云门牵着鼻子走,是怎么发生这种转换的?这种转换的意义在哪里?这些我们都要去想。这有点像下围棋,本来你是被对方攻击的,你是后手,他是先手。他下了一步,你放弃了,没有跟他,而是转移到了别的地方。你选择的地方会让他担心,无法割舍,所以他不得不放下自己刚才那一手,跟着你下了一着。这就是一种转换,转被动为主动。有智慧的人下棋,不是你每一手我都跟着你下。我会随时离开你这手儿棋,另辟奚径。会下棋的人,他会下一步,想好几步,甚至十几步都要想出来。我是在我这儿布局,还是随你一步,他都会考虑。没智慧的人,人家奔哪儿走,你就跟着去哪儿,永远是后手。
禅宗祖师们对机就这么厉害。他不会按常理出牌。有时候你觉得是常理,但那是渗透,突然之间就没有常理了。听说你在家里修法华经,我问你,经里有一句话:一切治生产不违实相,这是常理。但是他马上就来一句:非想非非想天有几人退位?大家这个公案好好看,每天提起来一遍,把它在脑海里复述一遍,然后你才能参!你要是连参什么都记不住,那参禅就变成笑话了。非想非非想天有几人退位?你身高一米五吧。你也会这么转,但你得知道为什么这样转?你在关键时刻,能转的过来。在现实生活中,一有烦恼,你就能想起某某一米几。转身是骗不了人的,要活泼泼的,特别的快。
非想非非想天有几人退位?阿罗汉有三毒?本来阿罗汉已经没有三毒了,怎么成了有三毒了。佛还有没有烦恼?有!为什么有烦恼?因为鸡没有烦恼!
当然,下转语,回答这样的问题,得看跟谁讲,刚开始学佛的,你知道没那个根基和悟性,就别这么转了。就正常说人话,说正常人的话,别学着学着学神经了,见谁都非非想有几人退位?今天我们这则公案就学到这里。
云门公案续
昨天我们学习了云门禅师和陈操尚书的一段公案。这段公案的原文我在讲解时落下了两句。这两句在这个公案里还是很重要的,所以今天我把这个公案补充几句,跟大家再把这个公案温习一遍。
陈操尚书,他与裴休、李翱是同一时代的人。陈操与云门,裴休与黄檗,李翱和药山,他们都是很好的师生关系。陈尚书当时也是一个爱好禅宗的人,凡见一僧来,先请斋,顺便勘辨僧人。一日云门到江州,陈操也是请斋,想借机勘辨云门,便有了下面这个公案。
昨天我在复述陈操问云门的问题时,落下了两句没有讲解。这两句是:“儒书中即不问,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。”昨天我直接就讲到“作么生是衲僧行脚事。”是我大意,在给大家开示时,忘了交待前两句话。为什么说陈操所说的这两句话也很重要呢?是因为后面云门问的问题和这两句话有关,正是因为陈操的问话中有这个细节,才导致了云门禅师后面第一个很尖锐的问题。
陈操前面的两句话,一是“儒书中即不问”,然后是“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”。什么意思呢?儒家的东西我不问了,言外之意是儒家我都通了。他对自己的学问很有自信,也很骄傲。我们看第二句:“三乘十二分教,自有座主。”三乘十二分教,佛经里讲的东西,这个我也不问。我知道你是禅师,你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。教下我也都懂了,我也没兴趣问,我只想问您禅宗是怎么修行的。所以,当他这样讲后,云门后面才会提到:“即今且置,我问你,什么是教意?”你不是说三乘十二分教你不用问吗?好像你都懂了。那我就问你:“什么是教意?”在这等着呢。
其实陈操尚书的问题也是很尖锐的。要知道他为什么问衲僧行脚事?也就是说,这三句话所含的内容是递进的。儒家是一个境界;教下是一个境界,也就是法师讲的经教、佛经是一个境界;然后衲僧行脚事,就是祖师门下,真正的禅宗,这又是一个境界。通过他这三句话,你就知道他是留心禅宗的,对禅宗非常感兴趣。
陈操一下就问到了禅宗学人最关键的问题:禅宗怎么修行?他说,儒家和经典讲的什么,我都不问了,我只想听听禅师说宗门是如何修行的。
云门禅师是禅宗五家之一的一位祖师,在禅宗史上名气超大。慧觉禅师在《禅林僧宝传》中这样记载:“偃契悟广大,其游戏三昧乃如此。”“偃”就是云门文偃禅师。又赞曰:“余读云门语句,惊其辩慧,涡旋波险,如河汉之无极也。公之全机大用,如月临众水,波波顿见,而月不分。如春行万国,处处同至,而春无迹。盖其妙处,不可得而名状。所可知而言者,春容月影耳。”
通过慧觉禅师的描述,我们也能看到云门禅师的悟境和功夫。
云门禅师听到陈操问他什么是衲僧行脚事,他很淡定。祖师的解脱智慧、见性功夫、转身表现在哪?处处都能转身,处处都能不染,都能不住,又不滞于不住。他很巧妙地在陈尚书的问题里摘出了一个也很刁钻的问题,你不是说你不问教意吗?我还是问问你,“作么生是教意?”吧。就像法达去见六祖,六祖知道他的名字叫法达,先不问他经教里的事,先用他的名字来说教。六祖说:“汝名法达,何曾达法?”你叫法达,你达法了吗?再比如玄机比丘尼去见雪峰。一见面,雪峰就问:“从哪儿来?”玄机比丘尼回答:“从大日峰来。”雪峰问:“日出也未?”你从大日峰来,那太阳出来了吗?喻义是你见到本性了吗?玄机比丘尼也很厉害,因为雪峰禅师的名字里有“雪”字。她就说:“如果太阳出来了,你这雪峰怎么办?”你这雪峰不就被太阳融化掉了吗?这一轮对机,玄机比丘尼略占了上风。但雪峰并没有着急,他还有后招。就是最后离开时,袈裟拖地,大好一丝不挂那段。我们看古人在对机时,会在对方的名字、住处、谈话中找一些机关,来为自己辩论作辅助,草木皆兵,随机运用。
祖师们的智慧,他们的辩才和禅机是非常快的。所以,云门这个时候说,你不是说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吗?那好,我问你:“作么生是教意?”这是昨天给大家开示落下的内容,今天补上。这样再看这个公案,就更完整了。“儒书中即不问,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”这两句忘了讲了,所以就没强调云门问这个问题(作么生是教意?)的缘起,他问的问题跟这个是有关的。
其实云门的问题也含有这样的意思:你问的太高了,咱先别问衲僧行脚事,咱还是回到教下来。你不是说教下自有座主吗?我问你作么生是教意?这个时候,陈操也是大意了,他觉得这个问题不难啊,他就很从容地说:“黄卷赤轴。”
如果云门没有修行的话,这一句话下来,就不知道接下怎么应对。云门说:“黄卷赤轴,那是语言文字,我问你什么是教意?”云门这一句,始终紧扣他的问题。犹如须弥山,谁也搬不动这个致命的问题。他知道这个问题,你谁来了都回答不出来。不管你说什么,我都能给你驳回去。因为禅师不按照常理出牌,他不会给你说出一大堆道理来。说理自有佛,说禅那得是禅师。就像仰山和沩山,沩山问仰山:“你看涅槃经看得也挺熟的,我问你,涅槃经里边有多少卷是佛说,多少卷是魔说?”涅槃经里确实有一卷在讲佛是怎么说法的,魔是怎么说法的。沩山就拿涅槃经里这个事来问仰山:“多少卷是佛说?多少卷是魔说?”仰山回答到:“全是魔说。”
云门问什么是教义,你怎么回答,他都能给你驳回去,只要他想反驳,他就有这个能力和信心。这就是辩才无碍。云门说,你这黄卷赤轴不行,我问你什么是教意。陈操说:“口欲谈而辞丧,心欲缘而虑忘。”云门说:“口欲谈而辞丧,为对有言。心欲缘而虑忘,为对妄想。我问你什么是教意?”这时候,就算是佛站在云门禅师面前,如果按照佛经里的回答,云门一样不认可。就像我们读维摩诘经里面论不二法门那一章,诸菩萨再怎么论,都不是真正的入不二法门。问到维摩诘,他默然不答。文殊才说:这是真入不二法门。虽然维摩诘什么也没讲,只是默然,但那才正是默契和相应。所以就算是佛来,如果按照佛跟其他菩萨讲法的那种境界,祖师都不会认可。所以说:“佛来佛斩,魔来魔斩。”
祖师这一门超出其它法门的地方就在这里。千佛也耐何不了他。你这个口欲谈而辞丧,心欲缘而虑忘,那都没用。在关键的时候,你解脱不了,都是文字空理,毫无意义。
陈操被云门两次逼拶,知道再怎么说也不行了,理屈词穷了,该讲的也都讲了,最后只能无语。这时候,如果说这则公案到这就结束了,其实从心里来讲,云门的回答未必能让陈操信服。云门只是问了一个什么是教意的问题,衲僧行脚这件事,陈操还搞不明白呢。好,你不是想搞明白什么是衲僧行脚吗?后面就让你搞搞,看你搞的明白吗?下面就引出了云门第二个,也是最绝妙的问题。这个问题,虽然是一个问题,但也是真正回答了陈操的问题:“什么是衲僧行脚事。”只不过,云门的回答,尽大地人都不会。若会,也得脑浆蹦裂。
陈操宴请云门,云门肯定要打听了解一下陈操这个人。他是尚书,当时又是很有名的佛教徒。云门知道陈操是一个修行人,知道他在家读法华经,所以就问:“听说你在家读法华经,是吗?”陈操如实回答:“是的,我在家读法华经。”云门说:“法华经里有一句话:一切治生产业,皆与实相不相违背。”说到这儿,陈操还不知道云门的问题,下面突然间这个问题就来了。“非非想天,有几人退位。”如果云门只是问陈操法华经里那句话什么意思,这个好解也好讲,就像我们常说,佛在一切处,一切法皆是佛法。这都是教下的理论,都是把你奔识心里带的,不能解脱,都是知解的,是佛说的方便法,为了将来把你带入如实法,也即真正的自证圣智境界,禅宗的境界。所以说,云门这时突然之间就把问题转折了,后面这个问题跟前面那个完全不相干。
我在公众号里写观音普贤、十地菩萨看到这个问题都得口吐白沫,一下就撞墙去了,他没有办法不撞墙。你就知道为什么世尊拈花,迦叶微笑,百千大众都在那瞪眼,不知道为什么正法眼藏就传给你迦叶了,都在那里瞪眼,没有一人会。
云门接着说:“非想非非想天有几人退位?”哇,这个问题,宇宙第一问题,所有的公案,禅宗最精深的地方,就在这个问题里。你会就是会,不会就是不会,一点都含糊不得。你拿这个问题去问所有修行人,只要对方在那里跟你吱吱唔唔,他就不会。就像迦叶说:“倒却门前刹竿著。”所有人都不知其义。像佛陀告诉央掘摩罗:“我从贤圣法来未曾杀生”这句话一说出来,难产的婴儿就生出来了。为什么一讲这句话,孩子就生出来了?这是千古奇案,公案就是这么来的。像南泉禅师提着猫对大众说:“道一句,道得即救得猫儿,道不得即斩却也。”天啊!道哪一句啊?这什么跟什么啊?道哪一句就救了这猫啊?所有人看到这个问题,都会一头雾水。
我们就知道禅宗修行是那么简单的吗?不是。你就知道,非想非非想天有几人退位?当时这一问,陈操立刻蒙掉。不像前面那两次还能对上话。这个问题一问,当时就无语,就懵了。我文章里写口吐白沫,直接昏倒在地。这时候,云门见机,就可以呵斥教育他,修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。他就心服口服了。
云门说:“尚书且莫草草。”修行别那么草率。“三经五论,师僧抛却,特入丛林。十年二十年,尚不奈何。尚书又争得会?”出家人扔掉世间那些经论,来丛林道场里出家修道,十年二十年都搞不清楚这个事,你又怎么能会呢?这时候云门就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你不会。陈操就会心服口服,说:“某甲罪过。”
我们学禅林宝训,讲黄龙慧南去见石霜楚圆禅师。黄龙慧南当时也很有名,在丛林里被大家赞叹,认为他是个大修行人,已经开悟的人。大家都都这么传他。他到石霜楚圆这里,石霜楚圆也听说过黄龙慧南禅师,一开始很恭敬他,尊重他,因为大家都传他是个得道的人,石霜楚圆当然很看重一个人的修行,想要跟他同坐。黄龙慧南问法,石霜楚圆就说:“你也蛮有名气的,你不要给我礼拜,也不要这么恭敬,咱们有什么事就坐下来商量,不要提问法,我不敢当。”黄龙慧南当时已经名声大噪了,被人传得很厉害,石霜很谨慎,不能大意。万一人家真开悟了呢。后来,谈话之中,他问了黄龙慧南一个问题,想考验一下他是否真的开悟了。就是洞山末后一句,洞山和岩头禅师的一个公案。这么一试,黄龙慧南完全不懂,石霜楚圆就哈哈大笑,确信黄龙未悟,这样我就可以当你老师了。后面几天,再见黄龙慧南时,也不恭敬,也不热情款待了,还经常骂他。因为他徒有虚名,确实不会末后一句。
这是今天我把昨天落下的一些内容补上,希望大家对这个公案有个全面的了解。每则公案,我们都可以有自己的领悟。有人觉得云门禅师说的“曾问几人来?”有他实际的想法,才那么问的。这个我们不得而知,这不是要点。从整个公案的禅机和对话来看,曾问几人来,就是一种智慧和方便,我说过,它的作用是一两拨千斤,不声不响地把被动转为主动了。是暗度陈仓,在你完全没发觉的情况下就把你老窝给端了。这一句话就决定了这次论法的胜负。本来是你问我问题的,我就这么一句,就把你给问了。胜负在这一句就已经定下了。只要你顺着我这问题回答,不管你怎么答,你忘了自己的问题,而是跑到别人的问题里,你不会修行。只要你进入我的问题里,就已经输了。
如果陈操当时就能转过来,“您这问题也放一边,我就问您什么是衲僧行脚事?”这样的话,就厉害了。他没有这样,那云门心里就有数了。那只能是枉称陈尚书,宗门这一门还没有入门。
公案我们从头到尾要仔细看,哪儿哪儿别落下。好了,这个公案就跟大家学到这里。